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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魚的心情故事 -- 新竹的雨,我的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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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新竹完全辜負風城的名號,光是坐在椅子上不動,都可以悶出一身的汗。 春雨綿綿,下得一點都不爽快,在外面走一走,好像也沒淋到雨,用手一撥,又是一頭髮的水。 學弟第一次主辦社團活動,特別負責,一整天就看他滿臉嚴肅地忙進忙出,在借來的國中校園內穿梭,連飯都沒時間吃。相形之下,我們都像一群遊手好閒的大爺,打牌聊天高聲喧嘩,一點廉恥心都沒有。 「要不要幫忙?」 『不必,你去聊天就好,這些都是小事而已。』他低著頭,一筆一畫作著海報。 「你頭髮快掉進眼睛裡了。」 伸手幫他把額頭的一揪頭髮撥到旁邊。汗水加上雨水,像剛上過髮雕一樣輕易定型。 畫海報我完全幫不上忙,索幸搬張椅子坐過去,消減一些良心上的不安。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我靜靜坐在一旁,仔細端詳他的側面,不長的頭髮,直挺的鼻子,白色T-shirt,藍色牛仔褲,球鞋,金色細框眼鏡搭在鼻樑上,清秀簡單乾淨的大孩子。 隔壁正在敲敲打打地佈置晚會會場,偶爾傳來幾聲男女生的嬉鬧尖叫。打牌聊天的米蟲發揮自己僅有的價值,通通跑去走廊上埋鍋造飯。陰晴不定的天色幽暗,只能無力地照亮靠窗的那一排桌子,只開了兩盞日光燈的教室裡桌椅紛亂,剛剛激戰過後的撲克牌散落桌面,一張梅花老K掉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嘴角的鬍子依然堅挺上揚。兩個比米蟲還懶的人直挺挺地躺在並排的桌上睡覺,幸好還有酣聲,減 低一些對屍橫遍野的聯想。 我把椅子向前拉近,近到能聞到他的髮香,還有身體散發出來淡淡的陽光味,一股小孩子乳香和微微流汗過的男孩味道。我極力克制伸出去想抱住他的手,勉強抓著麥克筆, 在海報的右下角努力幫裡面的小人兒畫上衣服。 突然,他轉頭看著被我畫著的倒楣醜小人,微微皺了眉頭,卻很快轉向我,淺淺的一笑,露出兩排整齊好看的牙齒。 第一次見到他,他正低頭為女朋友寫生日卡片。女朋友還在念高三,認識兩年,兩個人都住市區,學弟唸的是省中,偏偏女朋友考上隔壁城鎮的中學,每天都得批星戴月起早趕火車,兩個人只剩週末約在圖書館裡眉來眼去。學弟上大學跟家裡要的禮物就是機車一部,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風風火火從學校宿舍趕到女朋友家,再一路疾馳到她學校趕早自習,她拎著早餐下車,揮揮手,甜甜的一笑,轉過身走進校園,他 總是待在車上看著女朋友的背影消失,才又再跟上班車潮爭道,趕回學校上第一堂課。不分寒暑晴雨,就算期中期末考迫在眉睫,他從來沒有哪一天讓女朋友在家門口多站一分鐘;每天晚上十點準時打電話跟女朋友請安問好,互相報告在學校乏善可陳的一天。 奇怪的是,她放學從來不讓他去載,寧可跟同學擠公車補習回家。學弟嘗試著驚喜般地出現在校門口,卻只得到生氣的斥責,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接送唸書,每星期他還需要花兩個晚上參加校隊練球,社團裡吃喝玩樂開會排練,也從未缺席。上了大學,一點都沒有睡到自然醒的機會,唯一的福利就只是能夠比以前多了點時間讓女朋友有機會把手塞到他外套的口袋裡取暖。他們班上女生在知道有個妙齡高中美少女的存在後,相當清楚自己沒有什麼競爭的立場,於是只能在背後偷偷垂涎的叫他「人」。 我們光聽他敘述這些例行公事就覺得眼皮沉重,他卻總是一派悠閒鎮靜,穿著白色T-shirt加牛仔褲,斯文乾淨的大男孩。生活忙碌,頭髮總還是梳得整整齊齊,金框眼鏡架在鼻樑,眼鏡下的漂亮雙眼炯炯有神,彷彿一眼就能把我看穿。在走廊上相遇,遠遠就能看到他露出整齊的牙齒對我揮手微笑。 宿舍住得近,同一個系再加上同一個社團,我跟他熟絡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除了週末屬於女朋友,剩下的時間我們形影不離。陪他唸書的是我,一起畫海報趕報告吃宵夜的也是我。坐在旁邊,我可以聞到他頭髮淡淡嬌生洗髮精的味道,還有一股小男生特有的乳香味。瘦瘦的臉頰皮膚光滑平整,白裡透紅像外國的洋娃娃,我總忍不住會輕輕地捏捏他,軟軟的,肉不多,可以把薄薄的臉皮拉起來揉搓,摸起來很舒服。有一 次不小心靠得太近,一時心旌動搖,忍不住親下去,他不躲不閃,只是看著我笑,看得我神色倉皇。 學弟笑起來甜甜的,嘴角帶著一點淺淺的酒窩,笑的時候才看得清楚。喜歡笑,話卻不多,但又不是真的口齒木訥,該接的話從來沒有漏過,偶爾鬥起嘴,反應靈敏讓我招架不住,總是恨得忍不住想捏爛他的臉。很少有機會聽他長篇大論,話說得稍微多一點,也總是提到他女朋友。對於這一點,我早有心理準備。畢竟這已無關乎是否為妙齡美少女的問題了,我連他們班上女生那種起碼的競爭地位都沒有。 還是忍不住會問他無聊問題。 「我喜歡你喔,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你是我兄弟ㄟ』 「那…會愛我嗎?」盡量裝做若無其事地問。 『嗯…還是先喜歡就好了好不好?』 我只能點點頭。 喜歡,已經夠好了,我對著自己說,至少他把我當兄弟看。能夠坐在機車後座,把手伸進他外套裡取暖,把鼻子埋在他的後頸親吻他的髮稍,甚至,能夠趁機會偷親他的臉頰,我就該心滿意足。 其實只比他大幾天,只因為早讀,變成了學長,一個在他面前完全低能的學長。半夜機車在路上熄火,一通電話就可以讓他飛奔而至。找車行,殺價,監視老闆有沒有偷雞摸狗,全部一手包辦。我從頭到尾只需要站在旁邊,盯著他好看的側臉發呆,就夠了。下雨天,請他載我到市區買東西,雨不大,但也夠讓人濕的了。我衝進店裡迅速採購,出來卻見他整個人坐到後座,我滿臉疑惑。 『這樣你坐的地方就不會濕濕的了!』只聽他淡淡地說。『你把頭靠在我背上好了,我可以幫你擋一點雨。』 「你對我這麼好我會太感動ㄟ。」 『你是我兄弟ㄟ,幹麻說這麼多。抓好,要走了』 我乖乖聽話,臉貼在溫熱平整的背脊,感受他的呼吸。其實還是從頭濕到腳,不過,一路上都很安心。我知道他是會保護我的。 春假前的星期三深夜,連瘋狂上BBS的室友都上床睡覺。夢中隱約聽到鼓聲隆隆,聲音一點一點像鑽子把我的睡眠撕裂。有人在瘋狂敲門,把寢室全吵醒了。室友幹聲連連,我睡眼惺忪爬下床。一開門就看到滿臉酒氣的他,雙眼紅腫失神,我倒抽一口冷氣。室友見情況不對,紛紛很有義氣地跳下床堵在身後。 「怎麼啦?怎麼啦?」 他眼睛失去神采,無助地望著我,什麼話也沒說,像一座山一樣檔在面前。 寒假過後,女朋友藉口週末要加強補習,連圖書館都不跟他去,晚上電話也不接,兩個人見面時間只剩早上在寒風中騎車的幾十分鐘。那天傍晚他跟隊友去市區買球拍,殺價殺得正興起,忽然看到女朋友跟一個高中男生手牽手走過櫥窗前,她一轉頭,知道被發現了,兩人快步前進。學弟二話不說衝到店門口,只剩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裡,他呆呆地站在那裡,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必跑去前面確認了,每天早上送到校門口,他都坐在機車上,微笑揮手,目送這個背影隱入校園。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天色還是一片灰霧,學弟五點半就在巷口等待,晚冬初春寒風依然刺骨,即使連頭都縮到外套裡了,全身還是不停顫抖。他其實弄不太清楚是因為溫度還是氣憤,只知道脖子因為過度用力開始僵硬。半小時後,銀色Cefiro從她家車庫開出來,經過巷口時,前座的女生和他四目相對,一秒鐘後迅速低頭。車後揚起的灰塵讓學弟開始咳嗽,沒有間歇地猛力咳嗽,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像氣喘病人般 大力的呼吸,卻好像什麼都沒進到肺裡。咳嗽變成乾嘔,胃一陣陣抽續,泛上來的酸水嗆得留下眼淚,他怎麼也擦不完。 『為什麼會這樣?』 學弟環抱膝蓋,蜷屈在社辦的沙發,持續問同一個問題,聲音低沉難辨,我被這種催眠式的囈語搞得昏昏欲睡。終日弦歌不斷的活動中心中廊,人潮終於在半夜三點散盡,只剩兩個有毅力的少年練習滑板特技。輪子和水泥地摩擦, 左腳採地,使力後發出一陣一陣隆隆的悶響。衝上無障礙坡道,騰空翻轉,落地,滑板摔落地上翻滾呻吟。 三點半,滑板少年不堪失敗的苦悶,關燈回家。原本靠中廊探照燈殘餘的散射照亮的辦公室剎時暗了下來,只能憑藉白色T-shirt辨認他的身影。 他突然停止無意義的自語,空氣中的沉默讓我的心臟快要停止,半夜的校園沒有任何聲響,彷彿是剛才睡夢的延續,我想說些話安慰他,眼前一堵無形的牆壁卻把聲音都彈回喉嚨,硬生生地把一堆沒有意義的廢話嚥回肚子。 一陣窸窣聲傳來,窗戶是關著的,百葉窗不會無風自動。我轉頭,他整個頭都埋進膝蓋裡,白色T-Shirt不斷斗動,原本練球練出來的寬肩,只剩幼小孩子般的無助。 我怯怯地伸過手去,微微搭在他的右肩,沿著鎖骨輕輕抓著。啜泣突然變成壓抑的哽咽,肩膀斗動得更厲害了。我的手掌下滑到他上臂,練球的肌肉線條起伏,夢寐以求的身體正在我的掌握中,我卻只感到揪心的刺痛。 「沒關係,哭出來大概會好一點吧!」我輕聲地跟他說。他終於不再壓抑,聲音悶在膝蓋裡,持續而慘烈,撕心裂肺的悲傷。嘴裡喃喃吐出沒有意義的安慰,我把身體靠到他旁邊,整個人把他環住靠在我的右胸,我的臉埋在他的頭髮裡, 輕輕吻著他的頭髮,嬌生洗髮精的味道,我認得的。嘴唇順著髮際游移到耳邊,我輕輕地呵氣,微微伸出舌頭舔舐,懷裡的他突然一震,我嚇了一跳,卻決定抱的更緊。他沒有繼續掙扎, 但是啜泣似乎停了。 舌頭從耳前進展到耳後,脖子,最後到了臉頰,理智被情慾淹沒,即使我知道在他脆弱不堪的時候佔有他,是最不道德的,動作卻依然越來越大膽。嘴唇游移到光滑的臉頰時,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雙眼微閉,身體的姿勢沒有改變,像具木頭人,完全無法猜透他的想法。正義的天使在我耳邊不斷呼喚到此為止,但是勃發的情慾經過太久的壓抑,一旦宣洩將無法克制,我決定孤注一擲。從見到他開始,朝思暮想的就是這 一刻,任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停止的慾望突然給我無比的蠻勇。終於碰到了,溫溫軟軟濕濕的,還有一點甜味,他身體又是一震。逐漸增加接觸的面積,心裡再三掙扎舌頭的進退,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簡直是小人中的小人,我猶豫不決,卻又捨不得緊密的接觸。 他身體突然輕輕往後靠在沙發上,我的左手頓時失去倚靠,往下滑落的手心突然感覺到挺立的昂揚,即使隔著牛仔褲,依然鼓漲飽滿,指尖滑過的同時,聽到他喉嚨猛力嚥下口水。我不再遲疑,舌頭終於伸進去了,耳邊突然傳來他沉重的呼吸聲,勾起我更熱切的慾望。我不顧一切拉下他的拉鍊,沒有什麼事情再能阻止獸性的萌發。 天亮時,他倒在我身上,睡得很安詳,怎麼搖都搖不醒。找了睡袋蓋在他身上,先行離去以避免清醒後的尷尬。之後,他整整消失了一星期,躲在家裡沒有上課,寢室桌上的擺放還維持著那天他去市區買球拍時的樣子。並沒有很熱切地尋找,罪惡感折磨著讓我不敢面對他。 星期天晚上,社團開會他竟又翩然出現,頭髮依然整齊,金框眼鏡架在鼻樑,白色T-Shirt加牛在褲,斯文俊秀讓整個房間的男男女女慘然失色。他環繞全場點點頭,搬椅子坐下,就再也沒說話。被一堆人擋在中間,我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往日炯炯有神的雙眼,也不敢仔細看,隱約只覺得不對勁,我趕緊低下頭,頭部旋轉角度不敢大於十五度。 會議到了高潮,社長再三央求學弟妹自願主辦活動,大家頓時都變得用功起來,以課業繁忙搪塞,平常就不太用功的,自己知道「唸書」是個沒有說服力的藉口,就紛紛變成孝子要回家侍奉父母承歡膝下,學長們威脅利誘還是不為所動,場面頓時陷入膠著。 『學長,我來辦!』 他的聲音突然在空中響起,畫破沉滯,我狠狠地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只見大家頓時像挖到寶似的如釋重負,紛紛用最誠摯的心情道謝,他若有所思,笑容不搭調的僵在臉上。 社長諄諄交代該注意的事情,他只諾諾應著,沒提出太多意見,半句廢話也不多說。 冗長的會議散場,出門前終不可免地跟他面對面,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了。 「你怎麼變那麼瘦?」原本就不多肉的臉頰完全凹陷,一樣的白,卻只剩沒有血色的蒼白。他沒多說話,只給了我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蒼涼落寞。他綁好鞋帶以後,沒有表情地對我點點頭,失去神彩的眼睛,我完全無法猜測他在想什麼,只見他轉身下樓,留下我一臉錯愕。 接下活動,他沒日沒夜的練球找廠商排活動,每天一上床就倒頭大睡 一力承擔活動的安排,一堆米蟲又只吃閒飯不做事,到晚會完畢可以看得出來他已經精疲力竭。晚會最後活動,素以感性著稱的主持人特地點起蠟燭,取名叫做「燭光夜語」。光聽名字就讓我覺得頭皮發麻,點完蠟燭更使整間教室鬼影幢幢。我向來不適合在大家面前掏心挖肺憶苦思甜,搬張椅子坐在他後面,靜靜聽大家說話。 看著他纖瘦的背影,想像那天晚上那樣抱緊他的慾望又在體內竄升,我緊握雙拳,指甲摳進掌心,隱隱作痛。我沒有辦法繼續忍耐這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熬。  這是宿命,既然不可能擁有,我只好選擇逃避。 輕輕推開門,坐在樓梯上,看著空蕩蕩的校園發呆。傳來腳步聲,一回頭,看見他正朝我走來。我慌張地想逃離,身體卻像被催眠般的不能動彈。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坐在旁邊了。他靜靜地看著前方,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有輕輕地呼吸聲。 還是在下著雨,操場灰濛濛的罩著一層霧氣,校園裡僅有的路燈暈成一團光圈,微弱地亮著,原本照身高排列整齊的單槓,現在只剩矮的幾個還能看得見,動也不動挺立在沙堆上。 他突然開口,靜靜地述說消失的一星期中,他努力追回女朋友的過程。早上一樣在巷口等待,眼睜睜看著汽車揚長而去。傍晚到校門等待,只想親口問一聲原因,但是當她遠遠看到他出現,就緊跟著同學走到站牌,頭都不回。學弟不是個厚臉皮的人,沒辦法在眾人面前作出難堪的事,只能呆呆坐在車上看她擠公車。他曾經徹夜守在她家門口等她補完習,卻只見Cefiro悄然滑入車庫,鐵門匡啷地關上。 我聽得血脈賁張,只想把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女生抓來毒打一頓,他卻只慢慢地跟我說著,語句簡短扼要,每句話之間夾著漫長的沉默。刻意裝出來的冷漠,壓抑他的難過,聽著平淡的語調,卻更覺得心酸。 「下次不要再喝醉了,幹麻這樣折磨自己?」 『那天我沒有醉。』等了很久,只聽他輕輕地說了這句話。 「你沒有喝醉?」  我努力克制慌張,盡量平靜地問這句話,但是聲音乾裂嘶啞,彷彿有東西卡在喉嚨。 血液頓時集中到臉部,只覺得滿臉漲紅,背脊發麻,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安靜的夜裡 格外清晰,可能連他都聽到了。我努力想接話,但是千百句同時擠在嘴邊,卻沒辦法 吐出一個字。 『其實,哭完我大概就醒了。』  哭完?也就是說,之後的事情他都知道,我卑鄙混蛋無恥的行為,他全部清楚。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羞愧,我的齒根格格作響,寒毛豎立。再也沒有臉活下去了,當時只有這個念頭。  嘴裡喃喃吐出「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喔!也沒有下次了!對不起!」之類沒有意義的話,一邊起身想走。片刻都不能在他身邊逗留,否則很快就會嚐到當年袁世凱羞憤而死的苦果。 突然,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坐著,不要走!』 我嘴裡仍然叨唸著抱歉,腦子裡一片混沌,沒聽到他說話。 『坐下!』他聲音提高,左手用力把我往下扯,袖子下滑,整個手臂都露出來了。 我一屁股蹬回階梯上,腦筋尚未恢復正常,眼睛努力想要聚焦,卻只能看到雨霧攏罩的昏暗操場。 『我有話跟你說!』低著頭,我大氣不敢喘,等待著激烈銳利的言詞撕裂自己。 教室裡人聲已息,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樹葉落在草地,淅淅瑟瑟的,地上雨水積成了小水塘,每一滴雨都彈出一圈一圈的漣漪,水波互相干涉成縱橫交織的美麗線條。 他很久都一語不發,只靜靜地坐在旁邊。 『其實你不必跟我對不起,既然我醒著,表示我願意。你並沒有強迫我。一開始我真的嚇到了,在你開始親嘴的時候。那天晚上之後,我閉上眼睛就想到這件事,心裡很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女朋友和你的事情同時發生,我幾乎要崩潰。那一星期簡直不是人過的,睡不著覺,也吃不下飯。接下活動想讓自己忙一點,忘掉所有的事,卻根本逃不掉。雖然我想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當朋友,可是跟你講話就覺得很奇怪,我好像不是以前的我,連看著你的眼睛都會感到不安。』  『今天下午,看著你幫我畫海報,雖然畫得還是很醜,可是我突然覺得很感動。總是只有你會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會義無反顧地出面,真正無助的時候,也還是想要找你求助才會覺得心安。忽然間,我想通了。不管你是不是一時衝動,其實都不重要,我也不會在意,你才是真正的好朋友。目前的我沒辦法愛你,但是我確實知道我是喜歡你的。而且,我確定 自己喜歡的是完整的你。』 一口氣說完了,他淺淺地一笑,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畫圈。我呆坐在階沿,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梗住了,眼角酸酸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頭微仰著,不想讓眼淚落下來。 -- 雖然他這麼說,我心裡的疑惑卻仍然揮之不去。他到底是怎麼看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的?受辱,羞愧,或是生氣 ?大部分的男生都不會喜歡這種經驗,跟男的發生關係簡直比上斷頭台還要痛苦,他面對的卻不止如此。他所承受的是背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折磨。如果他心裡把我歸類成禽獸,現在即使原諒我,仍然願意當朋友,在他眼裡我仍舊只是衣冠禽獸。還是不想粉飾太平, 我不想再讓心情擺蕩不定,總是要面對現實。 「你會恨我嗎?….我是說,那天發生的事。」這句話要問出口很艱難,我咬著牙等候判決。 『不會!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怨恨,那天發生的時候其實我就想清楚了。我並沒有不舒服,當時只覺得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一開始有點矛盾,但是我猜你是真的喜歡我,那樣或許會讓你很高興,想到這點,我就覺得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不必擔心,我一點都不後悔。』 沒有停頓,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抱著膝咬著唇,努力防堵即將潰堤的淚水奔騰而下,手指用力抓著牛仔褲,一陣陣的刺痛沿著神經末梢傳到大腦,像雷擊一樣轟得我幾近崩潰。他總是以幾近完美無暇的形象出現在我面前,大孩子般的純真善良,全心全意地付出,像高貴的天使。 對我完全的好,卻從不求回報,連滿足我肉慾這種事情都毫無怨懟。在他面前,讓我在照妖鏡露出醜陋原形,整個人只是個充滿貪婪獸性的惡魔,更加彰顯我的自私。 已經無法分辨心中到底是羞愧還是感動,只知道眼淚再也無法克制。不想讓他看到我的懦弱,也沒有勇氣面對他,我把頭埋進膝蓋,無聲地啜泣。 『不要哭啦!你是我兄弟ㄟ!』他突然格格笑了一聲,伸出手,撥了撥我的頭髮,輕輕抓著我的後頸,慢慢按摩著。 過了很久,終於把頭抬起來,淚眼模糊中看出去的每盞燈多複製了五六個,光圈在眼裡環繞旋轉。把眼淚擦乾,定定神看著他,他也一樣正盯著我看臉上微微笑著,嘴角帶著甜甜的笑窩,眼鏡下的漂亮雙眼炯炯有神。 抓住我後頸的手突然用力捏了一下。 『不過,你真的很色咧!去哪學的,技術這麼好。』說完,他自己笑得前俯後仰,聲音在暗夜裡碰撞反彈,我只能一臉尷尬坐在一旁訥訥說不出話。 轉頭看著他像小孩子般的興奮,我深深呼吸,鼓起最後的勇氣,低聲對他說 「如果我是女的, 一定會跟你廝守一輩子。」 笑聲漸漸停止,他眼睛看著地上,什麼話也沒說,手指又開始畫起圓圈。我有點後悔自己的孟浪。過了很久,卻突然看他點點頭,轉過身對著我笑了一下。 『我懂。』 他終究是能了解的! 一陣風吹過,只穿T-shirt的他打了個寒噤,用手掌摩擦雙臂保暖。我把外套脫下, 披在他的身上,摟他一下,他不躲不閃,靜靜地靠在我胸前,我輕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 下。兩個人都沒再講話,他的身體隨著呼吸,在懷裡起伏。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樹葉的窸窣聲不再,校園裡只剩昆蟲的大鳴大放,過分早起的老人杵著柺杖,沿著走廊緩步行進,篤篤的聲音整齊規律,微弱難辨卻又分外清晰。 散步的人越來越多,突然覺得飢腸轆轆。 「我餓了。」 『我也是,去煮麵吧!』  教室裡的人躺平已久,酣聲四起,裹在睡袋看起來都像蛹裡的小蟲。小心翼翼不要踢 到地上的人,靠一盞無力的小手電筒,幾近摸著黑倒水生火,把拉麵全丟進湯裡。 水滾了,我舀一碗給他, 他真餓了, 吸哩呼嚕狼吞虎嚥把麵吃光。煙氣蒸騰把鏡片 蓋滿白霧一片,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臉,不過我知道他正對我露出滿足的笑。  我也笑了,學著他,仰起頭,把碗裡的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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